夜读丨寻找自己的伴侣

黄昏时分，我坐在窗前，望着对面楼房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。每一盏灯下，大约都藏着一个故事。

前些日子，一位三十岁的北漂美术老师对我讲起她的生活。“一个人，挺好。”她说话时，眼睛微微眯起，像是望见了什么令人愉悦的景象，“想吃什么便吃什么，想喝什么便喝什么，不必迁就别人而委屈自己。”她的公寓我去过，墙上挂满了她的画作，角落里堆着颜料和画笔，一只肥硕的橘猫在画架间穿行。她给猫儿起了个古怪的名字，唤作“先生”，每每叫唤时，嘴角便浮出笑意。

这位老师的话，使我想到如今许多年轻人的选择，婚姻于他们，似乎不再是人生的必选项。与此同时，宠物市场的规模却在膨胀，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，俨然成了许多人的“伴侣替代品”。

我认识的一位出版社编辑，养了三只猫。他每日下班回家，第一件事便是向猫儿们汇报当日见闻。“今日审了五部稿子，退了三部，累得很。”猫儿们自然听不懂，只管蹭他的裤腿讨食。他却乐此不疲，甚至为每只猫开了社交账号，记录它们的日常。问他为何不找个女朋友，他只道：“麻烦！”

这使我想起旧时乡间，男女到了年纪，便由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撮合在一起。婚后吵吵闹闹是常有的，却鲜有人提出离异。今人讲究“灵魂伴侣”，宁缺毋滥，反倒使得许多人徘徊在婚姻殿堂之外。我疑心这是进步还是退步，转念又想，或许本就不该用简单的二分法来评判。

宠物店的生意近来极好。我路过时，常见年轻人抱着猫狗出来，脸上洋溢着近乎父爱母爱的神情。某次听见一对情侣对话，女的说：“养个孩子多累，还是养狗好，不用供它上大学。”男的点头称是。我不禁莞尔，却又感到一丝悲凉。人们对于亲密关系的期待，竟已退缩至此了吗？

那位美术老师告诉我，她并非排斥婚姻，只是不愿将就。“见过太多不幸的婚姻，像两株植物被强行栽在同一个花盆里，根系纠缠，互相抢夺养分，最后都枯萎了。”她说话时，“先生”跳上她的膝头，她用手指梳理它的毛发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。

我采访过一位婚姻咨询师，她说现在年轻人对婚姻的恐惧，多半源于原生家庭。“他们从小目睹父母争吵，甚至离异，自然对婚姻缺乏信心。”而社交媒体上流传的各种婚姻悲剧故事，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。很多人宁愿与宠物相处，至少它们不会背叛，不会出言伤人。

然而，人与宠物之间，终究隔着一道物种的鸿沟。我见过一位老太太，丈夫去世后养了条狗作伴。她常对狗说话，仿佛它能听懂似的。某日我去拜访，见她正对着狗念叨：“你爸爸从前最爱吃这个……”话到一半，忽然哽咽。狗儿只是摇尾，不明所以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宠物再通人性，也无法真正填补人类对灵魂共鸣的渴求。

夜色渐深，对面楼的灯光愈发密集。每一盏灯下，或许都有一个关于孤独与陪伴的故事。有人选择与伴侣相守，有人选择与宠物为伴，还有人选择独自面对漫漫长夜。这选择本身并无高下之分。

最近，那位美术老师发来消息，说她恋爱了。对方是个音乐人，也养猫。我问她是否改变了想法，她回道：“不是改变，是遇到了对的人。在此之前，一个人确实挺好。”

这或许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：人们并非抗拒亲密关系，只是不愿将就。在这个个体意识觉醒的时代，“宁愿孤独也不违心”，成了许多人的信条。而宠物，成了这漫长等待过程中的温柔慰藉。

夜深了，我关上窗，将城市的灯光挡在外面。忽然想起那位编辑朋友最新的一条动态，是他抱着三只猫的合影，配文是：“我们四个光棍的第五个情人节。”下面点赞者众，评论里满是善意的调侃。

看来，无论结不结婚，人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伴侣。无论是人还是宠物，能驱散孤独的伴侣，便是好的。